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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5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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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5 章

一般來說,一部電視劇前期籌備到中間拍攝、後期制作,短則半年,長則好幾年的都有。

李艾浦的這部是走短小精悍的路線,一共十五集,但每集時長不定,一小時都有可能。

主演司黎的拍攝時間原定是四十三天,後面加了點戲份延期到了五十天。

中間有鄰居劇組請她去客串了一個角色,她幹脆一連五十天都住橫店。

橫店是全國著名的影視基地,難免會碰到幾個圈子裏的熟人,當然,也有關系不太好的“仇人”。

客串的那天,胡珍一早就起了,動用了自家公司最好的化妝師給司黎妝造。

她一邊盯著化妝師給司黎化妝,一邊咬牙切齒,捏緊拳頭念叨,“這次我要買他個全網的艷壓通稿!必須要讓那個狐貍精知道什麽叫‘君子報仇,十年不晚’!”

常年被剪刀手們譽為“狐貍王”的司黎無語地撇她一眼...這女人瘋起來連她都罵。

小朱入職晚,聽見後,找到機會低聲問司黎,“黎姐,胡姐她說的是誰啊?怎麽氣成這樣啊?”

司黎擺弄手機,漫不經心地回答:“等會兒你留心看,看見你胡姐化身鬥雞時,對面是誰就知道了。”

說鬥雞還是太委婉,小朱實地觀戰,近距離地體驗到什麽叫“憤怒的小鳥”。

胡珍看見蘇雅星恨不得以身化雷沖上去把她炸了。

不過蘇雅星也只是來客串的。她結婚之後就退圈,再覆出狀態下滑得厲害,近幾年歲數上來了,只能在影視劇裏扮演一些婆婆媽媽的角色。

同樣是三十歲,司黎現在仍然在當主演挑大梁。境遇可謂大相徑庭。

今日片場相遇,蘇雅星本人似乎比熒幕前更憔悴。她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等著開拍,目光時不時地就往這邊看,可能是有話想說。

但司黎全當看不見,捧著劇本,認認真真地背她那加起來五十個字都不到的臺詞。

瞧瞧司黎嫩得快能掐出水的臉蛋,再看看蘇雅星化妝也遮不住的眼下疲態,胡珍心裏那叫一個痛快。氣也順了,背也直了,說話聲音都溫柔了。

她彎腰還細心地幫司黎又整理了下頭發,笑著說,“江總來過就是不一樣哈,瞧瞧這臉上氣色,白裏透紅的。”

司黎被她笑得雞皮疙瘩掉一地,回懟:“你當他是唐僧?睡一覺就能長生不老?”

這嘴真是壞氣氛。好好的人怎麽就長了一張嘴。

胡珍翻了個白眼收回手,“行了。就算是唐僧,估計精/元也讓你吸得差不多了。”昨晚她可在停車場看見那輛滬A牌照的邁巴赫了。

這司黎倒沒話反駁,心道,誰吸誰還不一定呢。她這老腰都酸了一上午了。那狗男人最近“回春”了似的,比年少都生.猛。她幾次想叫停,他都學會用嘴堵她了。

場景搭好了,主演先拍。司黎幹脆閉目養神,補一補昨晚少睡的覺。

好巧不巧,在她一覺醒來,去衛生間回來的路上,蘇雅星就站在走廊的邊上。

她就是在等司黎,所以見了面,立刻攤開手,示意自己沒帶手機。也沒別的設備。

“司黎,能說幾句嗎?”

司黎抱著胳膊,將她上上下下掃視一遍,搖頭,“抱歉,有點事情。”敷衍得很直白。

她踩著高跟鞋從她身邊走過,蘇雅星忽然開口,用僅能兩個人聽見的聲音說:“司黎,你恨我嗎?我當時搶了你的角色。”

司黎聞言,止住腳步,高挑細長的影子投射到灰色的水泥地上。

她拍拍嘴,剛睡醒,連聲音都發懶:“嗯,一直挺討厭你的。”

但恨的話,她還排不上號。

不想多說,司黎徑直從她身邊走開。

一共沒說到兩句話,司黎就沒當回事。畢竟娛樂圈明星常年都吃不飽,誰還沒點精神病在身上,她全當她餓得發昏了。

然而開拍後,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。

監視器裏,兩人本來好好地在說臺詞,忽然蘇雅星眸光一沈,說了一句臺詞本裏沒有的話:“我已經得到報應了,該你了。”

什麽鬼?司黎還沒來得及開口,對面蘇雅星忽然從袖子裏拿出一把藏好的刀刺向她。

幾乎是憑借練家子的本能,那把刀的刀鋒從她身前貼面而過,在空氣中切斷了她的幾根頭發。

司黎擡手扼住她的手腕,但蘇雅星瘋了一樣,換了個手拿刀,繼續刺向她。

這一幕發生得太突然,在場的人都沒反應過來。

司黎也不明白,她怎麽一下子就發癲了?

好在她練過點功夫,在她刺來的一瞬間,她再次抽手抵住她胳膊,阻止刀尖繼續向下。

蘇雅星歇斯底裏地喊,眼裏全是瘋狂,用盡全力想把刀劃在她臉上。

僵持間,一只手握住了刀刃。

殷紅的血順著銀色的刀尖滴落在她白皙的脖頸上。還帶著溫度。

司黎不可思議地看向手的主人。他什麽時候來片場的?

江修暮眉頭蹙緊,擔心地看了她一眼,另一只手卻毫不留情地鉗住了蘇雅星的手腕。

哢吧一聲。

在蘇雅星的尖叫聲中,片場的幾個男人一擁而上,將她壓倒制服。

行兇的刀也落在地上。

司黎慌忙地去看他的右手,掌心橫著一道很深的傷口,血還在不斷地往外冒。

“去醫院。”

她抓住他的手,就要往外走。

拍戲需要,司黎今天穿的是一雙八厘米的高跟鞋,平時踩高蹺都四平八穩的,在往出走的路上被一根電線絆了一下。

江修暮及時攬住她的腰,還微笑說:“走慢點。我不疼。”

司黎回頭瞪他一眼。

來到最近的醫院,他進手術室縫針,司黎在外面等。

出來後,還要繼續掛吊瓶。

江修暮半靠在在病床上,側身看她,窗外陽光和煦,把女人栗色的長發鍍了一層金,別著碎發的耳朵白皙得仿佛半透明,細小的絨毛茸茸微動。

有的人就是美到隨便一坐都像是電影裏的場景。可惜美人的臉色不太好看,她抱著胳膊,向後靠椅背,抿緊唇也不說話,單單垂眸盯著他受傷的手瞧。

江修暮只好道:“阿黎。我沒事。”

“知道你死不了。”司黎聲音泠泠,神情漠漠,“就是不知道江總什麽時候學的好功夫?‘空手接白刃’,有空教教我。”

如果不了解她,這話聽起來很沒人情味,甚至有點沒良心。

可江修暮看著她這副有情緒的模樣,卻覺得有一點可愛,甚至禁不住彎起嘴角。

司黎是唯一一個,哪怕滿嘴利益,他都不覺得市儈,就算渾身是刺,他抱上去也感到刺是柔軟的。

她是獨一無二,是無可替代。

是他的。

江修暮傾身過去,用沒受傷的手攬住她的肩膀,下巴擱在她額頂,蹭了蹭細軟的發絲,輕聞她的味道,汲取她的溫暖。

“阿黎。”深沈的嗓音,被男人賦滿柔情,“你沒事就好。”

司黎長睫顫悠兩下,最後擡手緩緩抱住他的腰,眸中微動,幾不可聞地呢喃:“江修暮,你還是...”還是那麽蠢。

這好像不是第一次,他用最蠢的方式護著她。

*

2012年,春——

海城一中的一位女生在校外被一個叫張三的小混混欺負了。

小混混本來是要劫財,結果看到女生長得好看,又起了別的歹心,還好,被路過的幾個男生救下了。

女生剛好是他們班的班長,因為這事請假了一周沒來上學。

班裏人義憤填膺地討論了好多天,有男生說應該去打那些人一頓,給班長出氣。

而他們討論的時候,司黎正在望天兒吃冰棍。

江修暮餘光關註著,這已經是她一上午吃的第三根冰棍了。

現在是初春,其實天氣還一點都不熱。迎春花剛結花骨朵,屬於乍暖還寒的時節。

司黎吃的冰棍外殼很硬,咬起來咯咯的,跟嚼冰塊差不多,像松鼠啃堅果。

江修暮聽著這聲音過了一上午,午休過後,身邊就沒人了。

某人又逃課了。

不過這次,江修暮有點擔心。雖然司黎走的時候沒留下任何只言片語,但他直覺她可能是去打架了...

心神不寧地過了一下午,在最後一節課的尾聲,江修暮留意著窗外,終於看到空蕩的校園柏油路上,司黎穿著寬大的校服,雙手插兜,迷迷蕩蕩地往回走。

她嘴裏還叼了根冰棍桿,路過垃圾桶時,手一揚以投籃的方式扔了進去。

從來沒缺過課的江修暮在課上突兀地舉手,找了個肚子痛的蹩腳借口,跑下樓。

在花壇的拐彎處,兩人碰上了。

“你怎麽在這?”司黎看見他,還挺驚訝。這節體育課嗎?還是她表壞了?

江修暮沒答話,他是跑下來的,此時還喘著平覆氣息。

他從上到下,將司黎全身仔細看了一遍,接著又繞到她身後,確認人沒事,衣服也沒壞。就是滾了灰有點臟。

也可能是他想錯了。她不像剛打完架。

司黎靜靜地瞧,心想他怕不是中了邪?行事怎麽詭異了?

她問:“江修暮,你看什麽呢?”

江修暮松了一口氣,看著她坦言道:“在看你有沒有受傷?”

司黎反問:“我為什麽會受傷?”

因為...“我以為你去找校外的那個混混打架了。”理由有點無厘頭,江修暮自己說完都等著她的笑聲。

沒想到,他話說完,司黎的神色變了又變。

她不得不重新端量眼前這個人,挪著步子,迫近他,盯住他的眼睛問:“你怎麽知道的?”

還真是。

江修暮知道她在懷疑自己,但這件事,他真的僅是直覺而已。

“我猜的。”他如實答,“我猜你今天聽見了那些人的話。至於你是不是去找那個混混的,其實我也拿不準。也許...”

“也許,我只是潛意識裏認為你會去。”潛意識裏,江修暮就認定了她是這種人。

毒舌、散漫、無組織、無紀律、不上進,有痞氣、有俠氣、嫉惡如仇...哪一種都是她。如果開一篇名為“司黎”的課題,可能一輩子他都研究不完。

但她這人...又很想讓人探究一輩子。

司黎定定地望著他,半晌,垂眸的瞬間,眼中像是有薄冰碎了一片,竟然逸出了幾絲十分罕見的柔和。

但很快又被她斂去。

再擡頭,司黎沒顧忌地攬住他的肩膀,笑瞇瞇地說:“行吧,算你有眼光。給你看點好玩的。”

她從手機裏翻出一條錄像,視頻裏,一個男人在地上瘋狂翻滾,捂著某個部位,面如土灰,又哭又喊。

同為男人,江修暮看著他身體蜷縮的樣子,下意識地收了收腿。這得是多疼。

他看向司黎,眼中意味不明...她一個女孩子怎麽知道...往那兒打。

司黎還挺得意,看著視頻又樂出聲,還毒辣地點評:“他那東西就沒多大的用處。有和沒有一樣。”

江修暮嘆了口氣,把手機的聲音關小,忍了半天,還是開口:“司黎...打架不好。”

“江老師又要上課了?”

司黎的狐貍眼瞇了瞇,眼尾一翹,反過來問他:“你覺得爽嗎?”

猶豫了下,江修暮避開她的目光,輕輕點頭。爽。人渣是該受到這樣的懲罰。

“爽就行了。這世界上不好的事太多太多了,讓人爽的事可很少。得珍惜。”

下課鈴聲響起,司黎對著天邊金黃色的夕陽,貓一樣懶懶地伸了個懶腰,陽光映進她的黑眸變成了漂亮的琥珀色。美得驚心。

江修暮站在她旁邊,看怔了。

而後不久,在一次放學的路上,兩人被一夥人堵住了。

那天是司黎的生理期。

她一整天都神色懨懨,趴在桌上睡覺,不動地方,飯也不吃。江修暮給她接了一瓶熱水,她也沒喝。

放學時,唇色都發白。

那七八個人是有備而來,看見他們走上這條路,抄起木棍直奔他們。

按照往常的性子,司黎哪怕只剩一口氣也會和他們打下去。

但江修暮在旁邊,他想都沒想,拉起她就開始跑,連書包都不要了。

兩人跑過了兩條街,還是被堵住。

就在司黎準備拼了的時候,一個身影將她壓倒在地。

江修暮死死地將她的頭護在胸前,整個人罩在她身上,棍子胡亂地打下來時,他咬緊了牙。

大概有三四分鐘,司黎什麽都看不見,只能聽見木棍擊打皮肉的聲音,和他猛烈的心跳聲。

然而三四分鐘後,有警察發現了他們,大聲喝止。那群人想一哄而逃,卻沒逃得掉。

江修暮不是拉著她隨便跑的,他跑的方向是區派出所。

兩人穿著海城一中的校服,一看就是被欺負的學生。

那夥混混被扣留在裏面。警察問了兩句,就讓他們給家長打電話,司黎沒說話,江修暮報出了司老爺子的電話。過了會兒,金管家來,把兩人帶走。

司家老宅裏,被他護了一路的司黎跪在地板上,面不改色地挨了司老爺子一拐杖。

江修暮看楞住了。

他的目光在祖孫二人身上逡巡,最後落回到司黎身上。

平時散漫慣了的少女跪得筆直,像棵帶鋸齒的蓬草。司老爺子打她時,她連晃都不晃,慪著一口氣,硬生生地挺著。

和她住了大半年的江修暮卻看得出,她今天的臉色其實很差,蒼白得幾乎沒有血色。

司老爺子打了兩下,氣得坐回沙發,把拐杖扔給旁邊的人,“打,打到她認錯。”

“那他一個人可不夠。”跪在地上的司黎,高揚著頭,笑著說:“您今天這根金頭拐杖就是打折了,我也不明白自己錯在哪。”

“你——”

“司爺爺,您..誤會司黎了。”

江修暮在旁邊想勸解。

司老爺子差點忘了他也在,眼神變了變,仍是沈著聲音說:“惹事鬧到公安局就是她的錯。半大的人了,做事全不顧及家族臉面。”

司黎聞言,閉眼只是笑。她爺爺才應該去學唱戲。

江修暮聽後,有些慚愧。他才意識到,司黎和他是不同的。

她姓司,在海城這地界一舉一動都代表了司家的臉面和名聲。

他走過去,到司黎身邊的位置跪下,“公安局是我帶她去的,當時情急,沒考慮清楚。對不起,您罰我吧。”

話一出,司老爺子沈默。

司黎也意外地轉頭,看外星人一樣看他,隨後又笑著搖搖頭,語調隨意道:“我以為只有姓司的才有精神病。你不姓司,你也有。難不成你是老爺子的私生子?”

江修暮:...無語凝噎。

原本快要緩和的氣氛,因為她的出言無狀,司黎又挨打了十下。連帶江修暮也挨了五下。

罰完,司機送二人回去。

路上,司黎忽然叫停車,說要下去抽根煙,讓司機先走。

江修暮當時渾身骨頭都在疼,全靠咬著後槽牙堅持,只想早點到家,但最後還是跟她下了車。

那條街已經離他們住的地方不遠了。

司黎先是找了家便利店,進去買了包煙和一瓶水,接著她又去旁邊的藥店晃悠了兩圈。

再出來時,手上拿著一瓶消毒用的酒精。

也沒個棉球、棉簽,司黎對著他下巴一揚,“把上衣脫了。”

江修暮聽話地坐在花壇邊,脫掉上衣,抿緊嘴唇,由著司黎往他肩膀的傷口處倒酒精。

還好,近段時間鍛煉得還算有成效,他身上也長了點肌肉。要是放到剛開學那會兒,估計骨頭都要斷。

司黎單手拿著酒精瓶,另一只手食指和中指夾著煙,一邊給他消毒,一邊吞雲吐霧地道:“你是不是傻。”

司黎想的是打架就算了,還要進公安局,還通知家長,這他媽不是找抽嗎?

看來,她爺爺花了十幾年時間,還真是養了一條忠心護主的好狗。

而江修暮以為她在說自己為她擋拳頭的事。

他不自在地別開臉,耳根一點可疑的暈紅,悶悶地說:“反正...有我在,總不能讓你挨打。”

司黎的手顫了下,瓶子裏的最後一滴酒精剛好倒完。

她仍然保持舉著的姿勢沒動。

空氣中有不知名的情愫在蔓延。

江修暮先動了動身子,把衣服套上,目光不敢直視她的眼睛,隨手將她抽完的煙頭扔進空瓶子裏,一齊放進垃圾桶。

他說:“要下雨了,我們快走吧。”

司黎不動,他看著天邊的一閃而過的閃電,嘆了口氣,回身攥住她的腕子。

風將街道邊的兩排小樹吹得沙沙作響,他拉著她越走越快,在快到家門的時候,司黎停下了,反手扯住他的胳膊。

“江修暮。”

雨前的第一道轟隆雷聲與她同時開口。

江修暮不解地看向她,司黎的黑色長發被風吹得飛起,皮膚瑩白,她透亮的眸子靜靜地看著他,薄唇輕啟:

“我喜歡疼的感覺。”

“痛了...活著才有點意思在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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